【农橘】追风
私设/清水
每天清晨的中学门口，都能看到一个男生骑着一辆电动车载着另一个男生风风火火地驶来。后座的长腿一跃跳下车，说声哥我走啦，书包只背了一条肩带，就往校园里冲去，前座的则再一次发动车子，拐到离学校不远的一家奶茶店，换好制服开始新一天的工作。
人人都知道这是镇上的陈家兄弟——准确来说，是个重组家庭。哥哥林彦俊生下来那天，这个沿海靠近赤道的小城市格外寒冷，林母在医院里折腾了好几天，在林父和婆家人殷切的期盼下，不负众望生出了个带把的。可这个婴儿小脸憋得通红，任由护士狠狠打了下屁股蛋，也没有一句嘹亮的哭声，婆婆见多识广，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，连抱抱自己的亲孙子也不乐意，撇了撇嘴就打道回府了——家里还有林二叔的儿子等着哄呢。林父黑着脸，整个月子都懒洋洋的不冷不热：“一个哑巴老子养他有什么用？”林母漂亮又文静，从小到大没听过几句重话，骨子里是个不折不扣的倔脾气，两年之后忍无可忍，抱着小小的林彦俊就离开了林家，嫁给了陈父，又生下了小陈立农。林母在生下陈立农之前，每天吃斋念佛，陈父包容了他们母子俩，还好好抚养林彦俊，她始终心怀感激，祈求这次能给陈父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。果不其然，陈立农生下来哭的震天响，把一家人都乐坏了。封闭的小镇中这些八卦足以构成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，但陈家一家四口都待人温和有礼，街坊邻里也自觉地不去多言。只是陈家兄弟俩都生的格外俊俏好看，让人想不记住也难。
虽然林彦俊不会说话，但陈立农还是从小就很喜欢这个哥哥。林彦俊会带着他到处去玩，有什么好吃的零食都会分他一份，兄弟俩从来没有吵过架。陈立农从小就很乖，不爱去网吧之类男生常去的地方，只让林彦俊带他去海边玩沙子和贝壳。陈立农小学时候胖胖的，个子不像现在这么高，被同班的男生欺负了也不敢反抗，回家了就泪眼婆娑地告诉林彦俊，林彦俊第二天就拿着街边捡来的棍子护送陈立农上学去了。镇上的小孩都知道林彦俊是个哑巴，总觉得跟别人不一样，有点怵他。再加上林彦俊精瘦精瘦的，又长着一双凶神恶煞的大眼睛，哪个男生靠近陈立农都会被他瞪得心里发毛，就再也没人找过陈立农的麻烦。
林彦俊读完初中就辍学了，在奶茶店打工，每天早上都会骑着电动车送他上学——电动车也是他自己用打工的钱攒的。陈立农上了高中之后身高就开始像拔节的竹子一样疯长，很快就超过了林彦俊。但陈立农还是乐意把自己缩成一团挤在哥哥的电动车后座上，让他带着自己穿过小镇里绕来绕去的巷子直到学校门口。陈立农的手放在车后架子上，看着林彦俊的背影，林彦俊虽然很瘦，肩膀却很宽，风钻进他的衬衫里吹得鼓鼓的，带来一阵洗衣粉的味道。林彦俊下班后会帮着妈妈做家务活，把家人的衣服分好颜色丢进洗衣机，再一件件晾好，陈立农闻着这个味道，总能想起林彦俊在阳台上晾衣服的画面。他们的衬衫被挂在一起，有风吹过就轻轻地拥抱。
陈立农有时候放学很早，便会跑到林彦俊打工的奶茶店写作业。林彦俊总会给他的奶茶里再多放点珍珠又多添点牛奶。陈立农一边写作业一边咬着吸管，看着三三两两的女生跑进奶茶店身在曹营心在汉，借着喝奶茶的名义赖在店里围观“那个好凶又好帅的”奶茶小哥。陈立农总是能在这时候想起个词叫豆腐西施，虽然自己的哥哥一定非常不乐意被称作西施，但陈立农还是暗暗得意自己的天才点子。林彦俊六点下班，载着陈立农回家，路上陈立农总会想吃点关东煮或者冰淇淋，路边摊的香味太具有侵略性，而发育期的男生又无时无刻不在饿着。
“阿俊，给我买嘛。”陈立农拉着林彦俊的衣服求他。他知道林彦俊绝对不会拒绝他，但他就是喜欢赖着他用撒娇的口吻讲话。
林彦俊停好车，下来找老板要了两根草莓味的冰淇淋，付了钱，递给陈立农一根，自己也开始津津有味地舔舐起来。陈立农又拉着林彦俊去了烤鸡翅的摊位，他看到林彦俊的大眼睛直直地瞪了过来，意思很明显是“晚上还要不要吃饭啦”。陈立农却装作没看到一样笑嘻嘻摸他的口袋，掏出零钱塞给老板，一副“今天的摊位我承包了”的架势，又要了两串烤翅。
酒足饭饱之后俩兄弟又急急忙忙往家赶，晚饭后陈立农照例回到自己房间写作业。只是今天格外心神不宁——陈立农翻了翻书包，找出了书包里的一盒牛奶，这是早上班里的笑笑给他的。准确来说，笑笑每天都会给陈立农一点东西，今天是一盒牛奶，昨天是一袋薯片，前天是一个漂亮的笔记本。陈立农当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，自从上了高中，那些从前在奶茶店围在哥哥的吧台前叽叽喳喳的女生，有不少也悄悄地坐到了自己身边，但陈立农不喜欢话太多太吵的，笑笑秀气又文静，总是绑着马尾辫，阳光照到她身上能看到细密如婴儿般的绒毛下的脖颈。班里的有几个男生知道了，也不时起哄陈立农。青春期难免有些躁动，陈立农在学校的角落里看到牵手打啵的情侣其实也暗暗羡慕过。笑笑长得很白，个子不高，整个人都看起来软软的，亲起来滋味应该很好吧……但也说不清这是不是喜欢她。
吊着一个女孩也不太好吧？陈立农觉得自己也许可以去问问林彦俊，虽然林彦俊应该也没有谈过恋爱——至少他没有见过，但大五岁的人生经历还是让这个高中生心怀敬畏。这夜他趁着父母都睡下，敲响了林彦俊的房间门，林彦俊打开门时才刚洗完澡，正用毛巾擦头发，整个脑门都被薅的乱七八糟。
“阿俊，你认识我们班那个笑笑吗？”
林彦俊想了一会，点了点头，又摇了摇头，表情不太确定。
“我觉得她有点喜欢我诶，你说我要和她在一起吗？”
林彦俊愣了一下，然后又笑了，挤出两个酒窝，用手语说：你喜欢就好，问我干嘛。
“我也不知道我喜不喜欢她。”陈立农有点苦恼，“我觉得她挺漂亮的，而且她好主动，我有点不好意思拒绝。”
那你还是再等等吧。林彦俊手语比的飞快，我觉得你好像不是很喜欢她，不要伤害女孩子。
“可是她暗示我好多次了，不给她一个答复也不好吧？”陈立农好像还是没死心。
谈了恋爱就要送女生上学放学，不能坐我的车啦。林彦俊难得流露出一点狡黠。
这倒真是个非常严肃的问题。陈立农认真权衡了起来。林彦俊看他这副发愁的模样觉得更好笑了，用毛巾驱赶他赶紧回房睡觉，明天再想这事。
陈立农苦思冥想了几天，终于还是输给了笑笑。某天放学笑笑叫她到无人的走廊拐角，非常非常紧地拥抱了他，仿佛一只小动物一声不吭却又热情洋溢。陈立农的目光越过她的头顶，又能隐隐地看见脖颈后的绒毛。如果是哥哥的话是看不到的，陈立农晕乎乎地胡思乱想，哥哥的后脑圆圆的鼓鼓的，即使头发比女孩短，也能遮住脖子。笑笑的脸贴在他的胸口，陈立农能感觉自己心脏跳得飞快，少年的身体犹如青翠的小树，被猝不及防的春风爱抚。
陈立农还是每天让林彦俊载着自己上学，却再也不到放学后来奶茶店了。笑笑也问他，为什么你不去你哥的奶茶店呀。“因为不想让我哥看到我谈恋爱啊，好尴尬的。”陈立农实话实说，确实有点尴尬，但他其实很想把笑笑介绍给林彦俊认识，笑笑这么温和客气，不会像那群无业游民一样来奶茶店泡妞，还对林彦俊大呼小叫甚至不付钱——陈立农想到这还有点生气。林彦俊虽然长得凶巴巴的，但也不会吓到所有人，总有看他不会说话欺负他的，虽然最后都被哥哥打跑了，但打碎了店里的榨汁机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。
陈立农和小女朋友感情很好，至少陈立农自己是这么认为的。他被全家宠爱着长大，自认为自己并不算是个温柔体贴的人，但他会耐心地教笑笑写数学作业，和她一起看电影，在僻静的角落小心翼翼啄她的唇。笑笑的嘴巴真的和人一样软，陈立农闭着眼睛，只是非常轻柔地吻她，好像害怕会弄碎她一样。，
你也去谈个恋爱吧阿俊，周末陈立农躺在床上一边和笑笑发短信，一边跟林彦俊聊天。林彦俊在看书，虽然他没有上学了，但很喜欢看小说，陈立农书柜里的小说都被他看了个遍。林彦俊笑着摇了摇头，用手语说，我上班很忙，要打两份工，没有时间谈恋爱。
陈立农也理解，林彦俊打工的收入并不高，除了要给家里买菜钱之外还要请陈立农打牙祭，现在还要偷摸塞给他带着笑笑出去玩。陈立农恋爱之后，林彦俊可能也觉得有点无聊，于是在奶茶店下班之后，又去大排档那里找了个洗碗的活计。
“你要是太累了也别勉强自己哦。”
我要攒钱嘛。
林彦俊曾经告诉过陈立农，想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奶茶店，虽然目前看来离这个梦想还有点遥远，但他一直没有放弃过。陈立农心里又暖暖的，每个周末都和笑笑在一起，是时候陪陪哥哥了。他删除了“今晚一起去逛街吗”的邀请，跳下床，抱着林彦俊的腿，眼睛眨呀眨地问他要不要和他一起去海边玩，好像很久没有去了，小时候一整个暑假兄弟俩都腻在海边晒得黝黑。林彦俊又瞪起了大眼睛，指了指桌子上的习题册，陈立农笑嘻嘻地说早就写完啦，林彦俊才撇开他的腿起身去换衣服。
骑电动车到海边不过20分钟的路程，沙滩上的人们三三两两，陈立农脱了鞋子光脚就往海里冲，他跑的飞快，被咸腥的海风裹挟着，像展翅的海鸥。林彦俊也很快追了上来。浪花拍打着两个人的脚，阳光刺的海面格外晃眼。晚上陈立农跟家里打电话说不回家吃饭啦，我跟哥哥在外面玩。林彦俊带着他走街串巷，吃烤串、关东煮、玉子烧和牛奶芋圆，兄弟俩面对面地坐着，陈立农一口气把碗底的牛奶喝了个精光。打了一个小小的嗝，满足地摸了摸肚子：“今天的晚餐我给100分！”给三餐打分是陈立农的固定爱好。
你知道吗。好多男生都是小时候喜欢哥哥，长大了就不跟哥哥玩了。林彦俊比划着手语，反正也没人看得懂，所以他向来都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。
“我不会呀，我一直很喜欢阿俊。”陈立农满足地舔了舔嘴唇。
说明你还没长大。
“屁咧。”陈立农哼哼，他很烦父母或者哥哥说他幼稚。
林彦俊又笑了，伸手拨拉了一下陈立农汗湿的刘海。陈立农在那一瞬间好像看到了笑笑，笑笑也是这么看着自己的，那样亮晶晶的眼神，无论在哪里都闪着光。
回到家里已经很晚了，陈立农洗漱完毕扑到床上又开始跟笑笑发短信，一天都没怎么跟她说话，脾气再好的女孩也会不高兴的。陈立农一直竖起耳朵听客厅的响动，被爸爸妈妈发现自己这么晚还在按手机就完蛋啦，但他却意外地听到隔壁哥哥的房间里传来谈话的声音，准确来说只有妈妈一个人在说话——
“爸爸已经给那边说好啦，你到时候过去了直接住那边就好……亲戚都挺好说话，不会为难你的……要是太辛苦了就回家吧，妈妈总觉得很亏欠你，你也不要委屈自己……大城市情况很复杂，不像我们镇上，自己要注意安全啊……”
陈立农的心仿佛被揪了起来，哥哥要走了吗？什么时候走？要去哪里？哪个大城市？为什么要走，是爸爸要他走的吗？不可能，爸爸一直对哥哥很好，像亲儿子一样的……难道是他自己要走吗？
陈立农再也按不动手机了，望着天花板发呆，他迟疑了片刻，还是决定起身打开了隔壁的房门。妈妈和哥哥都有一瞬间的惊慌，陈立农压低了声音，看着林彦俊，问他：
“为什么要走？你要去哪？”
去Y市，我自己要去的。林彦俊很冷静地回答，那里就业机会很多，我可以多赚些钱。
“你又不会说话，一个人出去多危险你知道吗？”陈立农感觉自己好久没这么生气了，又看向妈妈，“妈妈为什么你也同意让他去啊？”
“你以为我想吗？你哥哥自己非要去的，我拦不住他。”陈立农这才发现妈妈眼睛红了。
“我们又不缺钱花，我不让你去。”谁还没遗传妈妈的倔脾气了，陈立农心想。
林彦俊沉默了几秒钟，起身比划着，很晚了，我要睡了，你们也早点休息吧。
陈立农愤恨地看了他一眼，回到自己房间。他知道自己其实反抗不了林彦俊，现在就是拳头打在棉花上。难怪林彦俊说自己还没长大，什么叫弟弟长大就不爱和哥哥玩了，明明是哥哥先丢下弟弟的！气归气，他一想到林彦俊在奶茶店被地痞流氓欺负的，说不出话又愤怒地红着眼睛的样子，卷起袖子一拳打在对方颧骨上的样子，不知道出去外面会不会遇到更多的困难，又担心又伤心，就这么沉沉地睡了过去。
陈立农又开始放学后来到奶茶店了，他和笑笑说，哥哥很快要走了，想多陪陪哥哥。起初笑笑也会一起来，后面发现来了也只是一起写写作业，陈立农好像很害怕尴尬的样子，也跟她不怎么亲密，送她回家的路上也心不在焉，就不乐意来了。陈立农第一次对笑笑的不乐意感到无动于衷，放学后咬着吸管，喝着哥哥调的多放了珍珠和牛奶的特制奶茶，再坐着哥哥的电动车后座回家，是陈立农想要挽留但又一去不复返的时光。有时他写着作业就会发呆，看着林彦俊的手在瓶瓶罐罐之间穿梭，沏茶，添奶，榨果汁。林彦俊的指甲总是剪得很干净，手指像水葱长出了竹子的模样。
放学的高峰期过去，林彦俊终于可以空闲了下来。他拿起摆在店门口的小黑板，擦掉了上面的“新品推荐”，递给陈立农，把粉笔塞在他的手心里。
你的字写得比我好看，你来写吧，就写店名和营业时间就好。林彦俊用手语说。
陈立农接了过来，黑板上还有林彦俊残留的字迹。新品推荐是芝士茉莉。我尝过的，陈立农心想，哥哥调配好新品总会第一个拿给我喝，因为我会给哥哥打分。茉莉的味道很好，芝士有点点咸，可我还是爱喝牛奶。
可是现在都被林彦俊擦掉了。
因为林彦俊再也不用调配新品了。
陈立农一笔一划地写好黑板上的字，摆在店门口，收拾好书包，主动地坐在电动车后座上。林彦俊换好衣服出来，发动车子，陈立农看到他的t恤下的肩胛骨，好像一只蝴蝶。
林彦俊走后，陈立农也升到了高三。他想去Y市的大学，想去有林彦俊的城市，这是他从林彦俊走的第一天就这么想的。他看着哥哥推着行李箱走进站台，大声告诉他到站了给家里发短信，身边的妈妈又没忍住红了眼睛，他第一次觉得哥哥离自己其实好远好远。电动车被“未成年不得驾驶”的理由被锁在了家里，陈立农开始自己骑自行车上下学。他总是在上学和放学的路上想到哥哥，哥哥的衬衫和洗衣粉的味道，还有蝴蝶一样的肩胛骨，陈立农耳朵里塞着耳机，林宥嘉在耳边幽幽地唱着，就是你狠狠把我一夜之间变成了大人。陈立农车子蹬得飞快，好像要把风甩在后面。
笑笑再也不和他说话了，陈立农也忘了到底是为什么大吵一架之后就变成这样。他想去给笑笑道歉，可她看见他就跑，陈立农就放弃了。林彦俊有时候会和家里视频，妈妈一个劲地唠叨要他注意身体，多吃点饭，陈立农坐在一边，也不说什么，看着摄像头里的林彦俊笑。高三的课程繁重又辛苦，陈立农有时上课无聊或者累了，就很想跟林彦俊发短信，他有很多很多话想说，想问他过得好不好，那里的东西好吃吗，想告诉他国文老师很烦人，笑笑也不理他，但陈立农又懒得打那么多字，他总是打了个开头又一字一句地删除，觉得自己和妈妈一样啰嗦，他其实很想说，我好想你。但是这样对于两兄弟来说未免也太肉麻了。反而林彦俊会主动地跟他发短信，哥哥很想你。这样的短信总会收获陈立农几分钟发愣的时间，定定地读着手机屏幕上闪烁的字句，好像要印在自己的眼睛里。
妈妈知道了陈立农要考Y市的大学的想法，经常在家里感叹，说自己真是老天赐给的福分，虽然中间有几年受过一些委屈，但两个儿子都懂事听话，感情又这么好，没有谁不羡慕的。爸爸也附和她，说确实，再等陈立农考上大学，林彦俊结了婚，我们就更可以在家享清福了。陈立农想到林彦俊也确实好像是可以谈婚论嫁的年龄了，但始终没有交过女朋友。陈立农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，哥哥是因为自卑吗？哥哥又不傻，奶茶店里女孩炽热的目光好像聚光灯一样打在他身上，他不会不知道。可是哥哥一旦交了女朋友，就像从前的他和笑笑一样，一定会把时间花在对方身上，属于陈立农的那部分就越来越少。陈立农为自己邪恶的占有欲感到羞愧却无法摆脱。哥哥已经离他这么遥远，至少要等他到他身边才行。
陈立农有时会盯着地图发呆，地图上他生活的小镇是没有被标注的，而Y市则在非常显眼的位置。距离在地图上大概有一根食指那么长。其实也不是很远嘛，陈立农期待又欢喜，总在幻想他考上大学之后的生活：平时好好上课，周末就让林彦俊带他出去玩，就像小时候那样。Y市那么大，可玩的地方一定比这里多好多。他终于没忍住问林彦俊，等我考上大学阿俊再带我出去玩好吗？林彦俊很快地回复他，没问题，加油。
陈立农高三一整年都在埋头苦读，他本来成绩也还不错，其实考上自己的理想志愿问题不大。林彦俊过年期间回了一次家，他瘦了不少，酒窝变成下颌角旁两条锋利的线，陈立农觉得快要把自己割伤了。吃完年饭，林彦俊给了他一个从未有过的厚度的红包，陈立农夸张地大叫说阿俊我爱死你了，一边扑向了他。林彦俊灵巧地躲过了，笑着拿起桌上的书轻轻敲他的头。陈立农突然发现原来林彦俊真的很像妈妈，林彦俊则调侃陈立农，两只手比划着他的眼睛，意思是陈立农笑起来眼睛弯弯的，像小狗。
放榜的结果不出所料，陈立农终于实现了和哥哥会面的愿望。一整个暑假他都在收拾行李，每天拿起这个又放下那个，好想把什么都带走，又好想就这样没有负担地飞到林彦俊身边。在周围的朋友都庆幸解放，和女孩们日夜缠绵的时候，林彦俊的大眼睛和湿漉漉的眼神一直停留在陈立农的脑海里。陈立农满脑子都想着，我终于要见到哥哥了，终于要见到阿俊了。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对女孩没什么兴趣，让他泡妞他宁可在家打游戏。
等到真正见面的那一天，也许是因为太久没见过的缘故，陈立农又不自在了起来。林彦俊买了台和从前一模一样的电动车，帮他把行李箱绑在车上，递给他一顶安全帽。陈立农机械地戴好，条件反射地缩成一团窝在后座里。或许是因为陌生的环境，他没有把手放在后座上，反而牢牢地把住了林彦俊的腰——准确来说，是抓住了他腰间的衣服。城市的绿化建设的很好，沿着马路都是大片大片的树荫，陈立农又恍神地看着林彦俊的肩胛骨，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林彦俊身上，熟悉的洗衣粉的味道一阵阵袭来。林彦俊就是一只蝴蝶，陈立农想。
林彦俊非常认真地执行了自己的承诺，每个周末都会带陈立农出去玩，吃点好吃的，看看电影，逛逛景点，陈立农觉得自己跟哥哥好像在谈恋爱一样。但他也确实不想和别的女生做这些事。况且除了不能亲林彦俊，其他的比跟女生约会更好：林彦俊精力很旺盛，不会动不动喊累，还对陈立农特别慷慨大方——虽然这些作为哥哥来说都很正常，但林彦俊不一样的地方是，他是一只漂亮的蝴蝶。把女孩比作花儿或者蝴蝶都很恶俗，但把自己的哥哥比作西施和蝴蝶，陈立农觉得自己好浪漫。
“阿俊你好像蝴蝶。”陈立农没头没脑地说。
林彦俊眉头皱了起来，意思是你在说什么胡话，陈立农只是笑，不回答他。
这天从商场吃完饭出来就下起了雨，两人躲了一会，眼见着雨越下越大，似乎没有停的意思。不如去我那吧，林彦俊跟陈立农提议。学校离这太远，雨又太大，林彦俊的出租屋倒是很近。陈立农想了想同意了，撑着伞就和哥哥一起走进雨幕里。
林彦俊的小窝被他收拾的很整齐，衣服好好地码在柜子里，一看就是没少在服装店待过。陈立农好奇地打量着，这个房间的布置和陈设都像极了家里，林彦俊真是个非常怀旧的人。林彦俊催促陈立农别发呆了赶紧去洗澡，陈立农却又突然撒起了娇，阿俊给我调奶茶好不好。陈立农来的时候就看到厨房里有牛奶和茶叶，还有各式调料，就知道他一定没有忘记自己的老本行。林彦俊被他缠的没办法，好啦，给你做就是。陈立农很得意，因为他能读懂哥哥脸上的每一个笑容是什么意思。
喝完可能会睡不着诶。林彦俊撸起袖子，跟陈立农打手语。
“不会啦，我睡眠很好的。阿俊又不是不知道。”
陈立农跟着林彦俊溜进厨房，看着哥哥熟悉的手在暖光灯下蹁跹起舞。他撑着橱柜，哥哥好像又矮了一点，他想。注意力很快被别的东西吸引了过去：藏在一众瓶瓶罐罐后的笔记本太显眼了，让人没法不注意。陈立农好奇心顿起伸手想去拿。林彦俊明显着急了，手上的奶粉还没擦干就想阻拦陈立农的动作，但那已经来不及了——
每一张纸上都是林彦俊有点幼稚的字迹，他详细地记好了每一种奶茶的配方以及陈立农的打分——天知道有时候打分只是陈立农随口说说的罢了。这个小本子写得就像作业一样整齐。陈立农几乎能想象，林彦俊是怎样在每一个深夜里一笔一画记下来的。
“阿俊你为什么要这样啊。”陈立农语气似是嗔怪。
林彦俊却没有回答他，只是看着他。
陈立农总以为自己能读懂林彦俊脸上的每一个表情，但现在他突然困惑了。林彦俊的眼神和那天他们一起去海边吃晚餐，撩自己刘海的眼神一模一样。陈立农那时误以为自己看到了笑笑，其实不是的，陈立农终于明白过来，他只是看到了爱。
陈立农心里突然很暖，像喝了一大杯热牛奶。也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喜欢不吵不闹的女孩，喜欢嘴巴软软的女孩。原来不只是他离不开哥哥，他全身都仿佛陷进软绵绵的泡泡里，原来哥哥也离不开自己。原来他们互相无法离开，原来是因为这样。
这是陈立农这么久以来正式地拥抱了自己的哥哥，像以前抱他的笑笑一样。林彦俊没有笑笑那么软，骨头清俊又硌人。但一样的是都拥抱的非常非常紧，把手上的奶粉都擦在陈立农的衣服上。陈立农的脸埋在林彦俊的头发里，有好闻又清冽的洗发水的味道，从这个角度，果然只能看到林彦俊的圆鼓鼓的后脑勺，看到他翘起的一小撮头发，却看不到他的脖颈。陈立农的心脏依然跳动的很快，但他能感觉到另一具胸膛里，与他血脉相连的心脏，以同样的频率搏动着。陈立农个子又长高了，林彦俊搂住他的腰，像在搂一个布娃娃。陈立农又开始晕乎乎，林彦俊不是春风又胜似春风，林彦俊是豆腐西施，是蝴蝶，是大海，对，哥哥是永远温柔又温暖的被阳光照射过的海水。别人都觉得大海广袤辽阔深不见底，仿佛眨眼之间就能吞噬掉一切，陈立农知道根本不是这样。这片海永远都会和阳光海风一起包裹他，亲吻他。
就像他现在低下头准备亲吻他的哥哥一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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